南宋畫家李嵩,創作過一幅在中國繪畫史上顯得有些格格不入的作品《骷髏幻戲圖》,現藏于北京故宮博物院。
畫中一具骷髏人操縱著一個小的骷髏,如同進行木偶表演,右側孩童受此吸引正往小骷髏處爬,孩童身后的婦女似要阻攔,而骷髏人身后在哺乳的婦女則看著在爬的孩童。
一直以來,很多人試圖對這幅畫進行解讀,說法不一。前段時間,這幅作品又一次密集的出現在大眾面前,因為,刺繡版的《骷髏幻戲圖》在威尼斯雙年展的中國館進行展示。
刺繡版
此次在威尼斯雙年展展示的刺繡《骷髏幻戲圖》共有8幅,每一幅雖然遠看畫面相同,但實際上每一幅的局部與細節所用的針法都是不一樣的,而且每一幅都用了50多種傳統針法去繡制,充分展現了當代刺繡藝術的豐富性和藝術性。
觀眾在威尼斯雙年展觀看
繡這些《骷髏幻戲圖》的是姚惠芬與妹妹姚惠琴,以及她們的琴芬繡莊。
姚惠芬與妹妹姚惠琴繡《骷髏幻戲圖》
姚惠芬,蘇繡藝術家,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蘇繡)代表性傳承人,七、八歲拿針,到現在已經繡了四十年。
姚惠芬
即使是繡了四十年的姚惠芬,在創作本次威尼斯雙年展刺繡作品時也覺得異常艱難,她用了“痛苦”這個詞語來形容。
為何痛苦?
這次威尼斯雙年展中國館的策展人是邱志杰,他選擇了刺繡大師姚惠芬、皮影大師汪天穩兩位民間藝術代表,與現當代藝術家鄔建安、湯南南進行合作,四個人的作品很多時候是相互交融的。
顯然,邱志杰的用意就是讓傳統技藝與當代藝術進行碰撞,由此來拓展傳統藝術的表現力和生命力。
但是此次的這種碰撞,對于精于傳統刺繡技藝的姚惠芬來說非常痛苦。
以往,一幅傳統的蘇繡作品大概就用幾種繡法或十多種針法就可以繡制完成,整體視覺效果或柔和秀美,或精細雅潔。但這次姚惠芬與當代藝術家的合作繡制《骷髏幻戲圖》,被要求打破了固有的刺繡創作方式,在一幅作品中要用50多種傳統針法去繡制,并且作品的每個局部之間的針法都必須不同,與此同時,所創作的8幅作品的針法每一幅之間都要不同,這在以往的刺繡創作中是前所未見的,也是不可想象的。
《骷髏幻戲圖》細節
姚惠芬說,在創作這8幅《骷髏幻戲圖》時,她和繡娘們常常苦思冥想,甚至在吃飯、走路、睡覺的時候,都在思考怎么繡。以前,針和線讓她熟悉無比,而在繡這些作品時,卻常常無從下手。
《骷髏幻戲圖》細節
為此,姚惠芬不斷地和繡娘們一起溝通、探討針法運用,通過各種方式進行嘗試,找出針法運用的規則性和不規則性,然后針對不同作品的局部,靈活地用不同針法去刺繡。這個過程很艱難又很痛苦。
姚老師說,在開始繡制《骷髏幻戲圖》的前一個月里就走了好幾個繡娘,因為她們無法接受不同常規的刺繡方法。
觀眾參觀姚惠芬與湯南南合作的《遺忘之海202》
除了與鄔建安合作《骷髏幻戲圖》,此次威尼斯雙年展姚惠芬還與湯南南合作了《遺忘之海202》,與邱志杰、湯南南合作一組11幅的《精衛》,獨立繡制了《馬遠·水圖》一組12幅以及《美女與骷髏》等,一共達34幅。
姚惠芬獨立繡制的《馬遠·水圖》
姚惠芬說,上半年為了趕威尼斯雙年展的作品實在是很累了,下半年想喘口氣放松一下,讓自己靜下來停下來,創作一些自己喜歡的作品。“其實,對現在的我來說,沒有什么大的計劃,希望下來的創作能順其自然”。
布展
此次威尼斯雙年展,關于傳統工藝與當代藝術的融合,引起了很多不同的爭論,其中有肯定的也有否定的。在本次采訪中,我們也問了一些關于刺繡傳承和創新的問題。
《圣母子》姚惠芬繡
文刀米:能否介紹一下琴芬繡莊的現狀?年輕人喜歡刺繡的多不多?
姚惠芬:現在來學刺繡的年輕人確實是越來越少。但這幾年隨著國家的重視,加入進來的年輕人越來越多。不過他們繡的東西不可能跟繡了幾十年的繡娘相比,他們只是做一些小品,當下就是這種現狀。
威尼斯雙年展
在我們繡莊,除了有將刺繡作為職業的繡娘,也有愛好者來學習一段時間,每年我們都會接待全國各地的刺繡愛好者。
這幾年,我也受邀去了不少大學去上課,比如在西南民族大學、陜西師范大學、云南藝術學院的培訓是針對非遺傳承人的,教基礎非常好的繡娘關于蘇繡的技法;另外,在中國美院、蘇州科技大學等學校則是教大學生。大學生接受能力很快,有美術基礎,這樣他們更容易將刺繡融入到自己的其他創作中。
琴芬繡莊的繡娘
現在年輕人對非遺的傳承或者技藝的傳承這個問題,我們也很糾結。因為大環境變了,時代變了,現在年輕人也回不到我們過去學習的那種狀態,所以什么都在變,你不能說一定要求年輕人非要學這個。后繼乏人不光是我們刺繡這個行業,其實整個手工藝行業全部是這種狀態,這個也沒有辦法,急不得,我們只能慢慢來。
《白駿馬》姚惠芬繡
文刀米:很多國家都有刺繡,你會關注國外的刺繡作品嗎?
姚惠芬:其實我一直在關注其他國家的刺繡。現在我每年都有機會出國,在很多國家的博物館、美術館,首先就會想里面有沒有刺繡的東西,作品、服裝服飾或者日用品上面的刺繡,我都非常關注,這也是我每次出去學習的一個過程。
《達芬奇自畫像》姚惠芬繡
文刀米:現在國內也有新一代的刺繡出現,可能他們不會太注重傳統技法,但是在視覺設計上會有更多符合現代審美的東西,比如小清新風格,你怎么看待?
姚惠芬:年輕人設計的小清新的蘇繡作品,你問我我能不能接受,我覺得是可以的。因為現在年輕人有他們自己的想法,他們有自己的審美,所以他們繡出來的東西沒有必要一昧的來模仿上一輩的繡娘。但是我覺得技藝、技法還是應該繼承下來。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審美觀,他肯定要有自己的一些新東西,也就是當下經常在說的創新、創意。
我覺得這個對年輕人來說應該是完全可以的,而且他從自己喜歡的圖案和設計開始,再進入繁復的刺繡工藝的話,會更好,吸引力會更強。
《飛天意象》姚惠芬
文刀米:我們能不能理解一些刺繡作品是用刺繡的工藝復制某幅名畫?再現畫作的難點在哪?作為繡娘是否需要自己設計整個畫面,還是一般都有畫師去畫畫面?
姚惠芬:刺繡并不是一味的模仿,因為在整個刺繡的過程當中,它也有繡娘的思想在里面,有時候我們甚至會在原畫的基礎上有所改動,這個也是我們一個創作的過程。復制名畫這個概念已經在慢慢改變了,當代的繡娘并不是說像上一輩的繡娘一味的模仿,是有很多創新在里面。
《墨竹圖》姚惠芬繡
文刀米:能否介紹一下你推出的刺繡衍生品?
姚惠芬:我認為對一個真正搞創作的刺繡藝術家來說,可能不會去做很多,但是整個團隊以及行業還是都在做。因為現在提倡非遺要進入當下人們的生活,那么刺繡衍生品是一個很好的一個切入點。這樣的話,幾百到一兩千塊錢的衍生品讓每個人都能享用的起,這是非遺走入人們生活一個很好的方式。所以刺繡衍生品,我也會去做。但是我覺得這個和當下的一些時尚品牌或者著名設計師來合作會更加好一點。
《佛影》局部,姚惠芬繡
文刀米:你的刺繡技藝已經非常高超,那么有沒有什么方面是特別希望進一步突破的?
姚惠芬:其實我覺得不管是創新還是在原有基礎上去突破,這個是順其自然的事情,在無意識當中來完成創新。并不是說你想創新就能創新的,因為我覺得為了創新而創新,這個是很刻意的事情。我更愿意是自然而然水到渠成式的來創新、來突破。
《葡萄少女肖像》姚惠芬繡
這幾年,傳承、非遺、匠心等詞語出現得異常頻繁,這給手藝人帶來了新的機會,但另一方面,如果缺乏社會號召式的、由上而下的關注,傳統技藝的現狀是否會冷清不少。另外,現代藝術發展到今天,也包含不少詬病,比如空洞、無稽。兩者離大眾都有些距離,但這種疏離感又完全不一樣。
威尼斯雙年展中國館的策展人邱志杰,在接受鳳凰藝術時說:“其實當代藝術走到今天真的已經是很無聊了,有的甚至連做個作品方案還要保密,一個藝術家好像就是一個出點子的人......我并不認為當代藝術是在激活非遺,相反是非遺在解救當代藝術,要好好向民藝、非遺學習的是當代藝術......”
來源:搜狐新聞